時光飛逝歲月如梭,親愛的爸爸啊,整整二十年了,我不能面對您呼出這平凡而親切的稱謂,樹欲靜而風不止,子欲養(yǎng)而親不待,這缺憾像生了根一樣深植于我的心里盤踞著,在朝陽升起的晨露里,我奔向您用雙手締造的家園里尋您;在朗日清空的假日里我奔向您熱切眷戀的故土尋您;在落日斜暉的暮靄里我奔向您昔日穿行的街道上尋您;在月明星稀的蒼茫夜色里,我奔向您同女兒攜手并肩徜徉的小道尋您……我尋遍了您曾在過的角角落落,但哪里有您的身影?我極目四望,情寄萬里,聲聲吶喊,撕裂肝膽,但一切景物依然,卻沒有那個能應答我一聲的親愛的爸爸!
爸爸身材矮小,面容清瘦,眉宇間透著英氣和睿智,那雙富有穿透力的眼眸總是那么深邃著思索著,嘴角上揚便幽默調侃,妙語連珠,臉色陰沉便凌風厲語,聲若雷霆,我至今難以想像,您那單薄的胸膛和瘦弱的肩膀,在上無長輩依靠中無手足攜持下無子女援手的情況下,怎會挑得動一個八口人的大家庭?怎會在那物質匱乏精神貧瘠的西北鄉(xiāng)間,當中國絕大多數(shù)家庭為填飽肚皮而困窘難堪時,您讓咱全家飯食無憂笑聲蕩漾?怎會在中國大多數(shù)家庭為衣不蔽體而潦倒無奈時,您讓我們弟妹四個節(jié)日里穿戴一新,心中充滿自豪的穿遍了大街小巷?親愛的爸爸喲,是西北鄉(xiāng)的高粱玉米滋養(yǎng)了你的的堅強?還是您從小單槍匹馬無依無靠磨礪了您的意志?是您先天的聰慧敏捷和膽識過人?還是您后天承載著咱家的重擔而思維超前負重先行?八十年代初中國城鄉(xiāng)差別如若天壤,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(nóng)民幾代人的不懈努力,才有可能擺脫農(nóng)村做有城市戶籍的城里人,那時縱是手柄重權的縣市領導,也難為自己身居農(nóng)村的親生兒女改變這樣的命運,然而您卻把我們弟妹四個神轉乾坤般的送進城市戶籍的“龍門”。九十年代初當大多數(shù)人家不再憂慮吃穿而喜氣洋洋時,咱家已在別人艷羨的目光里住上您親自建造的獨院樓房,若不是您吃苦耐勞勤儉持家,若不是您殫精竭慮遮風擋雨,您的孩子們也許至今掙扎在故土湮沒的塵埃里生生息息……今天,我在歲月的滄桑和磨礪中走到您離別我們的年齡時,我深深的明白:您是中國式的桑提亞哥,您是一個茫茫人海里無人知曉的“硬漢”。
親愛的爸爸,難忘童年時您的體貼,冬夜茫茫,寒雪在瓦楞上閃爍著冷寂的光,弟妹們齊齊的酣睡在暖熱的炕上,您攜裹著深重的寒氣歸來,是那樣憐愛的端詳著我們熟睡的面龐,親昵的摸著這張臉,吻著那個額,輕撫著這個的肩膀,掖好那個的被角,搖曳的燈光里疲憊的您怎能擋住那繽紛美麗的憧憬和向往,您總是與媽媽夜話兒女長大后的種種設想; ……
親愛的爸爸,難忘少年時您的呵護,盛夏炎炎,內(nèi)蒙古巴盟的天空似乎總也揚著沙塵,當我噓口長氣走出中考考場時,在熙來攘往萬頭攢動翹首以待的家長長隊里,我看到您伸長脖子灰頭土臉的一下用眼光捕到了我,然后以深重的沉默舒張出一塊天壤屏障,一向克己節(jié)儉的您卻默默地領我來到一家老鄉(xiāng)菜館,您知道嗎?那天餐館里飄蕩的馨香令我永生難忘,那融合著親情的芬芳至今在我心頭蕩漾……難忘我拿到中師錄取通知書遞給您的瞬間,您眉毛上挑神采飛揚的說:“俺娃拿到膠皮飯碗了,鐵飯碗還能摔爛,膠皮飯碗永遠摔不爛……”我知道,爸爸您做了大半輩子的民辦教師,您最期待的是自己也能端得起公辦教師的飯碗。
親愛的爸爸,難忘那年我從上海歸來,您又習慣性的親往接站,別人問您要干啥?您說:“閨女在上海上大學回來了”,您那眼角眉梢難掩的是興奮拋灑的是自豪,一如我的小說發(fā)表在《花雨》上時您炫耀般的逢人便講,您不求什么,只是把別人的艷羨的眼神和稱頌言辭悄悄化成蜜汁獨得其樂,記憶里您雖身材矮小,卻堅定的佝僂著瘦腰,蹬著咱家那輛同您一樣歷經(jīng)滄桑的自行車,一路歡歌帶我回到您親力親為修建的獨院樓房,踏進每一個門,打開每一扇窗,摸過每一個墻角,那里無聲演奏著您節(jié)儉持家的盛樂,傾述著您為了子女的幸福雖苦猶樂的心聲,您不是愚公卻勝于愚公!